这女子便是翠姑。
马背上的男人是翠姑的营长丈夫。
营长是奉命从陆路迂回到洪江城去打日本人的,因时机还不成熟,需等些时日,便陪翠姑绕进半边街,看看岳父、岳母。
半边街人听说营长要带兵去攻洪江城,情绪又活跃起来,先前的恐慌跑得无踪无影。
一时弈风复起,街旁石桌又频频响起敲棋的清脆声。
这段时间,很难见得到翠姑,她深藏于高墙内的砖屋里,极少露面。
倒是那黑胡子营长,常叼着铜烟斗,在街上走动走动,和街人打打招呼。
有时还爬上街后的落霞坡,读读那些曾名噪一方的弈人的墓碑,倒也有几分怡然自得的儒将风度。
他免不了要去那榆树底下的石桌旁观一阵棋,但总是远远站着,脸上神情清清淡淡,似不经意。
却有细心人,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别样的意味,断定他是棋中高手,执意拉他弈几局。
营长摇摇头,说是随便瞧瞧,于棋道并不精,不敢造次。
听话听音,弈人们更感兴趣了,一定要与他对弈,营长沉思片刻,答应改日再说。
第二天,弈人们早早跑到榆树下面,见营长已端坐于石凳上,桌旁放着红漆方盒,里面装着暗香微袭的檀香木棋子。
营长深吸一口铜烟锅,便把方盒里的棋子一颗一颗拿出来,摆在棋盘上。
他把自己的黑将轻轻敲两下,专等对方红帅先走。
很快围过来许多人,都欲一睹黑胡子营长弈棋的风采。
岂料半边街弈人都不是营长的对手,一个个败下阵去。
半边街人十分惊异,堂堂有名的弈乡,从未在外来弈人面前败北过,如今竟被一介武夫征服,岂不汗颜?
一连几日,战况依旧,半边街弈人没法争回半点脸面。
营长敲着手中棋子,让埋着烟斗的黑胡子释放出股股烟雾,去掩饰一脸的神秘。
后来,那石桌旁就多了一位观者。
他总是站在营长身后,手指捏着腮边的条形疤痕,眼睛注视着营长手下的黑子。
但他神情漠然,不会因棋盘上的风云变幻惊奇、亢奋,或释然、沮丧。
人们一心观棋,自然没谁注意到这个局外人的存在。
当有人把目光自棋盘上移开,陡然看清营长身后站着的汉子就是黑四时,大家心中就莫名地生出一种灵动。
他们隐约觉得,这石桌上的情势该有所改变了。
尽管他们知道,黑四虽是花龙的后代,但从未见他摸过棋子。
黑四多年没回半边街了,除了腮边多了一条疤痕,并没有别的变化。
晚上便有人走进吊脚楼,请黑四出面战营长。
黑四仍如往常那样站在栏杆上,飞地编织篾缆。
他把篾缆编得很长很长,去垂钓水中明晃晃的月亮。
“营长是位高手,他只调动一边车马炮,就把半边街的威风给杀了下去。”
黑四不再编缆,用手捏着腮边的疤痕。
“可营长又是一位军人,他只能使左手拈棋,右手要扶唇上的铜烟锅,还要拿枪去杀日本鬼子。”
半边街弈人哑然了。
天天在榆树下弈棋、观棋,怎么却没看出这个中道道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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