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到家后,安娜只休息了一天,就投入了忙碌的拍摄工作。
正式拍电影之前,她一直以为拍电影就像在餐厅打工一样,无论再忙,都有下班休息的时间;真正拍摄以后,才发现完全不一样她根本没有时间休息。
比如,男主角和女主角初次见面的情景,导演设想的画面是男主角打开门,门外是走廊,走廊下面是一个用青石板铺成的院子,红褐色的斜阳投射在地上,蠓虫在杏黄色的灯罩旁飞舞着,朦胧、苍然的太阳随时会坠入黑暗。
为了能取到这个镜头,他们卡在傍晚七八点钟的时间点,反复拍摄了十几天,终于成功取到了最理想、最接近日暮的景色。
让安娜感到压力的是,整个剧组除了她,都是拥有几十年表演经验的老演员,他们经验丰富,很多情节不需要酝酿也能入戏,她却需要酝酿十几分钟,才能感受到角色的情绪。
渐渐地,她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,剧本的时候,有一点儿声响都会怒吼叫骂。
为了能更快地融入角色,她在罗丝不见的地方抽烟,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妓女待在一起,听她们讲过去的故事。
有个老妓女已经八十多岁,头发却依然梳得整齐光洁,脖子上挂着一条涂着鱼鳞箔的塑料珠项链。
每天午后,她都会坐在一张帆布弹簧椅上,两眼茫然地望着面前的街道。
大人警告小孩不要接近她,说她的身上有脏病,也不管自己的祖父或曾祖父,是否品尝过她年轻时的风情。
每当那个老妓女出来晒太阳时,安娜都会搬一条板凳,坐在她的身边,跟她说说话。
老妓女也只有面对安娜时,神色才会活泛一些。
有时候,她会伸出那只枯瘦、被岁月揉皱了的手,想碰又不敢碰安娜的面颊,有些委屈地嘟囔说“我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漂亮呢”
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,只有安娜会趁机问她年轻时的事迹。
她告诉安娜,以前这儿有一幢房子,整幢房子都住着贱卖自己身体的流莺。
她们是彼此的家人,也是彼此的鸨母,有靠谱的客户就会互相引荐,直到榨出那个客户的最后一滴油水。
而她曾是那幢房子里最美的女人,肌肤是百合花色,绿色的眼睛一眨,就有男人献上自己的钱包。
说到这里,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,露出一个皇后般优雅的笑容“这是我当时的人送给我的。”
安娜不知道老妓女是否知道这串项链只是涂了鱼鳞箔的塑料珠,但是这一刻,她似乎触碰到了这些可怜女人的灵魂。
从那天起,她酝酿情绪的时间就减少了一半。
拍摄期间,谢菲尔德曾来探望过她好几次,有一次,刚好是需要她剪头发的情节。
为了效果逼真,她特地憋了两个星期没有洗头,睡觉的时候都能闻到那股难以形容的气味。
谢菲尔德却偏偏在那个时候过来探望她,安娜垂下头,两个粉红色的膝盖磨来磨去,第一次为自己的邋遢感到了难为情。
真正拍摄时,导演问她是戴假发,还是真的剪掉那些头发。
安娜试了一下假发,效果不太理想她的头发太多了,挤在发套里,显得颅顶特别高,而她的颅顶本身就挺高的。
于是,她摘下假发套,不假思索地说“真剪吧”
对普通人来说,头发剪了就剪了,没什么太大的影响。
对演员来说,剪了头发,意味着这一年都只能以短发示人,安娜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剪短发。
导演以为她不明白头发对演员的重要性,又给她解释了一遍利弊,她却满不在乎地笑道“没事,就真剪吧,电影重要”
导演不由有些感慨,安娜不是他见过的最努力的演员天赋摆在这里,再努力都会比一般人轻松一些;却是他见过的最较真的演员。
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镜头,女主角和一群流莺同吃同住,共同生活,她每天都会和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妓女聊聊天,听她讲过去的生活,她的相册,模仿她年轻时的举止。
无论是原著作者,还是电影编剧,都没有详写女主角的过去。
整部电影围绕着男主角的一生展开,年轻的女主角更像是一个符号,一个隐喻,一个象征着男主角青年时代的回响。
安娜却一边着剧本,一边在笔记本上,用纯朴的言语填补完了女主角的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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