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最!
……好!
……的!
……肉!”
灰再度努力强调了一下,他嗓音干涩的就像是锉刀,不知道他多久没有和人讲话了,我只能点头,黑暗里他的眼睛骤然明亮。
这回却又路过了那刚刚打了一架的谭氏官府菜,丝瓜啊丝瓜,老不死的怪物。
我们到了西郊动物园,这地方在清朝时候是个马房,到民国变成了高尔夫俱乐部。
两只巨大的亚洲象分立两边,它们的长鼻高高扬起,在空中交汇形成了一道弧形的拱廊,拱廊下方就是公园的大门。
我看了看骨灰盒,他侧了侧头,还是那张刷了浆糊的脸。
公园内一片漆黑,只有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,它们树梢就在月亮的下面,随风摆动,发出呜呜的声响。
在这地界宰了我,连清道夫都省了,直接扔进虎园,我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,第二天就成为了颇为肥沃的虎粪。
灰也不说话,带着我沿着动物园的围墙往左走去,足足走了一刻钟,我们在一扇小门旁停下,这门锈的不成样子,显然是平常很少起用。
灰拎起琴盒,在前面领路。
这条路长的很,我们走过熊猫馆、走过火鸡池、走过象栏,走过猴山,走过狮园。
一路没有一句对话,伴随我们脚步的只有蟋蟀的鸣叫,和猛兽们沉闷的嘶吼。
最好的肉?到底是什么?这一路完全没有碰见人,而灰轻车熟路。
林间小径已到了尽头,尽头是一座小屋,石棉瓦搭的简陋小屋,小屋前有块空地,用竹竿挑起了一盏昏暗的白炽灯,白炽灯下有个穿着大裤衩的人,他拿了把蒲扇,蹲在那里对着一个红泥的小炭炉扇风,那炉子上炖着一锅肉,正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,炉子边摆了两副碗筷。
他听见脚步声转头,这让我看见了他的脸,他的脸上布满了无数的伤痕,看着就像是是千疮百孔的烂棉袄,我停下了脚步,这是一个经历了无数的折磨而不死的人。
他在对着灰微笑,那无数伤痕就像是鱼的鳃一样蜿蜒蠕动起来,我有种浑身爬满了蟑螂般的恐惧,这最好的肉经由这样的厨子烹调,这到底是什么肉?
空气里异香扑鼻,我嘴里开始湿润,我开始吞咽口水,这味道有陈皮的甜香,有刚刚撒上去的大蒜叶,有三十年的女儿红,有顶好的辣椒,还有枸杞的甜润,更香的是那肉。
那人微笑着看灰,看到我的时候有些惊讶,但是很快又到屋里去拿了付碗筷出来,灰撂下琴盒,蹲到炉子边,他朝我挥了挥手,我只好蹲到那锅旁边,时值盛夏,红泥小炉里,炭火正旺,热浪很快让我汗如雨下。
那人把碗筷递给我,他微笑着说:“佘天昆,佘太君的佘,天空的天,昆明的昆,叫我老佘就行!”
他的声音沙哑不堪,像是声带被镪水毁坏过。
他递碗过来的手不是端着碗筷,而是用拇指和食指夹住,他缺失了每一根手指的第一节指骨。
这人到底经历过怎样的折磨啊?我转头去看灰,灰摇了摇头,这意思是让我千万别问。
那人大笑起来,他对着灰说:“没事没事,任谁见了我这副德行,都是吓的魂不附体,继而好奇心大作,既然是你的朋友,就能吃这肉,就能问我这事!
灰你是不喝酒的,这位喝不喝?”
他问我。
我点了点头,他说:“要得,我去拿酒,三十年陈的女儿红!
你等我!”
他站起身来,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石棉瓦小屋。
这却也是条干脆利落,爽朗刚毅的汉子!
我跟灰对视了一眼,他沉默如故,我现在知道他扎马尾的用意了,方便吃肉。
不然这头发帅则帅矣,老是耷拉到锅里很煞风景。
不一会,那老佘捧了一大坛酒过来,这一坛子酒怕是有二十斤,我今天已然喝了好多,实在是有些不胜酒力,却也只能勉为其难,舍命陪君子吧,我将心一横。
老佘将那坛子上的泥封一掌拍碎,登时酒香四溢,醇厚、绵软、悠长,就像是桂花般香飘十里,闻一闻已然醉了三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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